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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看不見的一千天,密集且扎實的課程

詹慕如 / 譯窩豐

自由口筆譯工作者。翻譯作品散見推理、文學、設計、童書等各領域,並從事藝文、商務、科技等類型之同步口譯、會議、活動口譯。

新年伊始,我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飛機鐵路夜車一路顛簸,來到瀨戶內海旁,會場外不遠就是水光粼粼的燦藍大海,而會場內,是一場名為「富朗塾」的炙熱密集講座。誠如其名,這是由操刀「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奥能登國際藝術祭」等活動的藝術總監北川富朗親自領軍,讓幕後團隊逐一仔細拆解、介紹活動為何舉辦、如何籌辦。七、八十位參加者來自日本各地,另外還有包括我在內,來自台灣、中國的十餘位學員。

國內企圖藉由藝術置入偏鄉帶動地區活絡的案例並非沒有,可是這些被置入的藝術往往彷彿異物,不是被排斥,就是漸漸被磨耗消融、失去了原本的樣貌。北川富朗經手的藝術祭何以倖免於這些排斥反應,維持如此動態、有機、持續的發展?

我帶著這些好奇來到富朗塾中,享受了一段密集且扎實的課程。

落土生根的漫長實踐

會期開始之前,我來到越後妻有完成富朗塾課程的最後一環,駐地實習,入住宿舍跟當地的志工組織「小蛇隊」一同參與活動。

小蛇隊的成員來自四面八方,每個人參與的原因都不盡相同,有熱愛藝術、希望能進一步深入了解的忠實藝術祭粉絲,也有出於研究目的,或者單純想享受異地生活、結交朋友的。今年還有一批透過香港演藝學院號召的大學生,以及來自澳洲阿德雷得大學建築系的實習生。參加小蛇隊沒有任何資格限制,語言能力基本上也不是問題,每天早上眾人聚集布達資訊的晨會通常是中英日三語進行,實際在現場協助藝術家工作時,也只需要簡單可溝通的英語(或者靈敏的直覺)即可。

▲每天早上志工小蛇隊出發前舉辦晨會,分配當天任務並提醒注意事項

我加入活動時約略是會期前兩週,而許多作品的進度依然不盡理想,每天早上八點志工集合後,會依照負責人的指派,搭上分別由工作人員、當地志工,或者藝術家駕駛的車輛分配前往各處協助不同作品的製作。

負責人安排工作時會盡量讓每位志工有機會接觸各種不同作品,當然,工作有的輕鬆、有些吃力,每天早上晨會大家無不懷著緊張的心情等待任務揭曉。遇到需要在戶外曝曬、高度勞力密集的工作,免不了哀聲連連;假如能獲選發配到跟心儀的藝術家一起工作,立刻可以看到小蛇眼睛發亮,一掃睡眠不足的困倦。

富朗塾的實習生固定配置在川西地區的中鄉綠意公園,協助來自韓國的自然藝術家團體YATOO(野投),雖然是發起於韓國的團體,實際上參與的藝術家來自世界各地,比方說本次大地藝術祭參與作家除了韓國,還有來自蒙古、匈牙利、印尼、荷蘭、瑞士、南非等地的藝術家,主要運用木頭、竹子等自然素材進行創作。

▲善於運用竹子、木頭等自然素材的藝術家團體YATOO(野投)

自然藝術這幾個字聽起來似乎優雅美麗,不過實際的工作過程卻一點也不。

我們每天套上長袖,帶著必備的厚棉布手套、戴上口罩帽子,借著臨時搭起的帳篷下一點點陰涼,以偽農婦/農夫之姿有時削竹子、有時搬木頭,或者鋸樹枝。看似柔軟的竹子細枝隨時會刺入指尖,粗如手臂的木材原來是超乎想像的沈重,藝術家樹枝圓頂上鋪設的黃泥布,也隨時會以泥水或乾燥後的粉塵狀態跟你相偎相依。連日來的烈日高溫,給野外工作帶來難以想像的體力磨耗,主辦單位也再三提醒大家要多喝水、頻繁休息,深怕大家無法負荷。

▲在現場協助藝術家製作作品的志工小蛇隊

揮汗如雨的十多天後,總算看到作品逐漸成形。太陽斜照,微風吹過我們棲身的樹蔭下。浪漫與優雅,此時才終於嫣然現身。

▲荷蘭藝術家Karin van der Molen作品

喚醒認同、找回驕傲

前後三次的富朗塾講座當中,除了北川富朗本人,還有負責各大小藝術祭的幕後推手輪番上陣,從活動籌辦流程、志工組織、地區溝通、飲食規劃、交通細節等,一一詳盡解說並且有問必答;而經過兩週的實習,那「看不見的一千天」之存在也愈來愈具體明顯。各項藝術祭的會期至多九十天,但真正左右藝術祭成功與否的,卻是在會期外將近三年時間、那遊客眼中看不見的一千個日子。

「大地藝術祭 越後妻有三年展」始於2000年。

越後妻有是個冬天積雪極深、環境條件嚴峻的地方。北川在1990年代中期首次踏入此地,協助當地進行軟性地區營造。當時日本即將準備推行地方行政區的合併政策,像越後妻有這種「效率不彰」的行政區,就是首當其衝要被割捨的對象。始於1999年的平成大合併將日本市町村數量從3,229降至1,727個,減併幅度近五成,大幅改變了日本的社區型態,北川認為,這是為了追求效率、強化城市發展而犧牲了鄉村,導致日本漸漸成為一個有政治經濟共同體而無文化共同體的國家。

▲越後妻有地區著名的「星峠」梯田,今年的大地藝術祭會期期間預計於8月18晚上至19上午舉辦「星峠雲海馬拉松」。

更令北川憂心的是,當地人民在東京所象徵的先進價值觀洗禮下,也自覺落伍、漸漸喪失對自己土地的驕傲,他認為活化地方最大的意義之一,就是替偏鄉居民找回「驕傲」。而藝術只是實現這個目標的其中一個手法。我們在幾次藝術祭中都確實看到了正面面對越後妻有這片土地,挖掘出不少議題的藝術家,分別發展出挑戰城鄉差距、人口過疏、高齡少子、地球環境等作品。

▲田島征三的空間繪本《繪本和果實美術館》,運用漆上鮮豔色彩的漂流木及果實,以廢校的最後三個學生和棲息在校園中的妖怪為主角,邀請來館者在此自由編造出屬於自己的故事。

▲同樣由廢校改建而成的住宿設施三省屋,談話室中有阿根廷藝術家Leandro Elrich的常設展覽作品《Lost Winter》。

從實驗室走向應用

現代社會磨耗了人類的五感,儘管生活看似變得更方便、也能獲取更多的資訊,但實際上我們早已被這些資訊餵養、變得機械化、無機化。在網路世界中,光憑「眼見」的東西意義令人質疑。真正有趣的東西必須能帶來「五感」的完整體驗。在越後妻有或者瀨戶內以及奧能登這些北川口中「絕望」的地區介紹當代藝術,同時也能讓參觀者親眼見到當地的山海,才是真正的魅力所在。

北川認為過去藝術家為了擺放在美術館中的藝術作品進行創作的行為,彷彿一種在實驗室中的試驗,而大地藝術祭則是讓這些實驗成果真正在生活中應用、發酵的嘗試。

在整體藝術祭的架構中,除了欣賞這些孕育於當地的藝術品,更重視跟當地人一起體驗音樂、戲劇、飲食等活動。例如越後妻有,眾多藝術作品固然成為當地的重要象徵,但是真正帶給參觀者感動、並且吸引他們與當地保持長久、動態關係的,卻是在那些與外來觀光客親切交談的當地人、鄉野小店端出的美味餐點、還有共同參加祭典的一體感。

▲松代車站附近商店街舉辦的觀音祭,已有兩百年歷史。施放的煙火多為當地居民或者商家贊助。

深耕二十年

「大地藝術祭 越後妻有三年展」在2018年夏天迎來第七屆,回顧2015年的參觀人數共有51萬餘人、估計帶來了50多億日圓的經濟效果。來自日本國內外藝術家運用當地的梯田、空屋進行創作,展期間共有超過100個聚落設置了藝術品。

起初連「使用空屋」這件事都不容易,光是要取得空屋所有權者的資訊就是個大難題。工作團隊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傳達,首先要讓當地人瞭解,突顯出先人們努力累積下的地區文化和價值觀這件事深具意義。

▲來自南斯拉夫貝爾格勒的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ć改造空屋為住宿設施的作品《夢之家》。

▲韓國作家李昢,改造當地老醫師的住家兼診所《醫生之家》,除了藝術家獨樹一格的玻璃鏡面運用手法,也保留了部分診所舊時風景。

▲由雕刻家鞍掛純一帶領學生一同讓老屋「脫皮」蛻變的《脫皮之家》。

經營至今的藝術祭成績斐然,也引發日本國內外爭相興辦藝術祭的風潮,然而眼前所看到的美好並非建立於一朝一夕,就拿越後妻有來說,前後總共歷經二十多年的歲月,才得以透過「藝術」這個媒介來真正達到體現越後妻有地方特色的目標。

藝術祭站在點亮地區珍貴資源資產的目的下運用藝術,藉由展示藝術品,讓大家重新發現當地的歷史文化,以及當地生活的獨特性。我想也可以這麼說,走入越後妻有固然可以按圖索驥尋找作品,更重要的是感受這個地方存在這件作品的必然性,比起藝術作品,更有觀賞價值的是這些作品所處的背景。

也因此,藝術祭選擇將作品零星散置在廣大範圍中。當然也曾經有人批評,應該集中在一處才方便參觀、提升觀賞的「效率」,但這也正是策展人的另一項堅持。

你得親自行走在山林中、乘船渡海,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小徑,在這些與作品相遇的過程中,用身體去感受、發現這片土地內蘊的美好及魅力。

藝術祭絕不是一場光鮮燦爛稍縱即逝的嘉年華會,而是踩在泥濘中的耐心深耕。

在背後細緻而繁瑣的努力當中,說明了藝術祭不能空憑理想,能不能同時具備企業觀點、技術觀點,將會帶來非常不同的結果。北川認為理想的形式是憑藉藝術祭的品牌力量,邀請地方的企業、學校,甚至國家來一起參與,他也期待、甚至歡迎更多帶著相同志向的人一同踏進這片泥濘,因此他在富朗塾講座中播下一批種子,我想無非是希望找到更多願意與他一同彎身插秧、靜待結實的人吧。

▲來自外地的梯田銀行贊助者參與插秧活動。

 

大地藝術祭越後妻有三年展

會期:7月29日~ 9月17日

FB:https://www.facebook.com/tsumari.artfield

官方網頁:http://www.echigo-tsumari.jp/

中文資訊:https://www.facebook.com/artfield.tra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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